如今的归离原早已被洪水淹没大半,战争导致山岩崩裂,无力阻隔来势汹涌的海水,仙家的法阵暂时护住了归离集的幸存人口,但桑田尽毁,海潮近在咫尺,这里已非久留之地。
摩拉克斯同仙人们商议过后,决定将子民迁回天衡以南的旧居故土,那里是归离集还未建立之前,岩神子民曾经的居住地。
路途不算遥远,但途中却有狂风骤雨,仙人们一路随行护卫,在这个诸神与精怪纷争动乱的时代,带着这么大一批凡民迁徙需得多方注意。
路途间,仙家的法术照料着因之前混战负伤的人员,一些化作庞大兽形的仙人也将老弱妇幼驮在背上,连甘雨都离开了绝云间,一同前来帮忙。
灶神在期间明了一种美食,由馕与能祛湿驱寒的肉酱组合,易于携带,夜间篝火边歇驻之时,他将一个烤热的馕递给情绪低沉的金少年。
空被面前突然出现的食物唤回神,他怔松片刻,接过食物道了声谢。
不足一人高的灶神分身外形如一只憨厚可爱的小棕熊,他回给少年一个笑容后,在他身边的木桩坐下,没有过问少年为何心事重重的模样,只是安静的陪伴着他。
燃烧的篝火堆不时出噼啪声响,少年目视着眼前的焰光,不知何时,便已不自觉的吐露出心中的疑问:“马科修斯叔叔,你会不会也有一天像归终阿姨那样,突然就离开了……”
灶神看了他一眼,却是反问道:“你觉得馕好吃吗?”
空愣了愣,他垂头看着手中还未尝一口的食物,轻轻咬了一口,辣味的肉酱鲜香味美,佐配着有些韧劲的面饼,口味恰到好处,灶神的手艺依旧绝,他不禁点头称赞道:“很好吃!辣味很香,又不会太辣,正是我最喜欢的!”
灶神闻言眉眼弯弯的,笑道:“你喜欢就好。”
“做出令人感到幸福的美味佳肴,是我永生不变的志愿,在将一道道菜肴交于他人品尝之时,这也成了他人对我的印象。”
“既然如此,那么当你未来品尝到令你幸福的美味之时,想必即使无法亲眼见到我,我也依旧存在你的身边,因我正是这份令你感到幸福的美味。”
少年默默感受着手中食物传递而来的暖意,忽而一笑,将馕递至嘴边狠狠咬了一大口,嚼着嘴里满满的食物含糊不清嘟囔道:“这什么奇怪的歪理嘛……”
不过倒也真的让他低落的心情好了一些……
“……”
背靠着桦树,摩拉克斯将不远处篝火堆边的谈话全听入耳,默然无声半晌。
金珀色的眼眸转向更远处那一张张带着疲意的面容上,他知道,即使是在坚硬山石中成长的子民,心也会因痛楚开裂。
即使倔强地一言不坚守对神的信仰,目光也会变得炽热。
即使不曾将这些问题抛出,藏在心底的咨询也会出声音。
「请您开恩告诉我,我们的爱人与子女都去了哪里」
「请您开恩告诉我,那些离去的人们何时才会归来」
「啊啊,我主,这样怖骇的年月究竟要持续至何时」
“……”
浮现于手中的玄岩面具,那空洞的双眼冰冷回望着岩神,似乎在进行无声的质问。
摩拉克斯缓缓将面具覆于面上,正如他之前同若陀所说的,他知道若是选择许下这象征柔软之情的契约,必要以不动玄石之相将之贯彻到底,违背契约者,必受食岩之罚,哪怕是他自己,亦不可背弃一分一毫。
这段路途走了十几天,即使有仙人的庇护,路上的风雨依旧给凡民增添不少负累感,待看到因长久无人居住变得破落不堪的旧居之所时,更是让众人心情低落,心中再度涌上对家乡被毁的哀戚之情。
正是在这种气氛之中,威严的岩之主飞上高峰,如他初次降临之时那般,再度施展神迹,从无杂质的金色石珀中削出长刀一柄,挥剑斫去石峰的一角,从此向子民立下无上庄严的契约——
「离散的人,必将聚拢回归;背约的人,必将加以惩治。」
「失去挚爱者、痛失珍宝者、蒙受不公者,将得到补偿。」
空遥望着矗立于高空的神明,突然明白那久远记载中,初次见到岩神降世的凡人感受——
正如黑暗绝望之中措不及防迎来日陨之光,那蛮横地扫清一切蚀骨冰寒之意、强硬要你从此永远告别过往黑暗的璀璨星辰,它让人无法再生出其他思虑,只知道有它在,从此再无黑暗。
“天动万象,山海化形,荒地生星,璨如烈阳……”
感受到少年望过来的视线,说完这话的若陀笑了笑,那双受帝君点睛的明目一睁一闭,难得露出一个俏皮轻松的表情:“我这描述有何不妥吗?”
空自然笑笑摇头。
许是被岩神的承诺激励到了,人群不再颓丧,众人的眼神变得坚毅起来,热火朝天的开始重修故居的工作。
凡人朝生暮死,在这神魔动荡的乱世之中难以自保,仅仅战争的余韵都会使他们死伤惨重。
可对比神魔是那般脆弱易折的凡人,却有着一颗不输一切的心,挫折与苦难无法打败他们,受帝君之诺的激励,他们竟自组建起一支名为「千岩军」的部队。
他们在帝君面前立誓,以岩君、璃月之名为旗号,共进退,绝不溃弃!
「千岩牢固,重嶂不移,干城戎甲,靖妖闲邪」
“这些小年轻啊,可真是热血方刚。”
耳边忽而传来的声音令空下意识转过头去看,却被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具吓了一跳。
那戴着面具的男子看他这反应,稀奇道:“咦?居然会被傩面吓到,我还以为经常跟心猿大将他们来往的小岩王你,应是早就见过夜叉的傩面了啊?”
空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,顿时翻了个白眼:“浮舍他们的面具我当然见过,可我又没见过铜雀你的傩面,我连你人形都是第一次见,而且你这面具怎么搞得这么可怕?突然凑过来跟张鬼脸似的。”
“唉,小岩王你不懂,可怖才是傩面的精髓。”铜雀摇头晃脑故作高深道:“傩面呢,是用于驱赶苦难与邪祟的祭礼仪器,面具的外观自然是要往狰狞凶恶之相去绘制,夜叉通常是在面对敌对之人之时,才会佩戴傩面显现自己的强悍凶暴,可你也知道,我这个夜叉哪里跟凶恶两字沾得上边啊?既然没心猿大将那样的威慑气场,我也只能耍一点小花招,把面具画得更凶一点,也好,吓吓你这样胆儿小的咯。”
“你说谁胆小?!我那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,被你画的面具丑到了!”
“嘿?!什么丑?这可是我翻了不知道多少名家大作、废了不知道多少面具胚子才绘制出来的难得佳作!不懂欣赏的小崽子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