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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1章 寿老热心代拟状纸 李翁绕道鸣冤灵云(第1页)

上回书说到李老汉逃离奉安府,来到文阳县,想在大街上找人问问巡按御史办公务的所在,无意间遇到了在路边摊上吃早饭的寿鉴中老先生。

寿老先生是个热心人,之所以他是个热心人,可能跟他从事的行业有关,几十年来一直在开私塾。这个行业打交道的主要就是家长和孩子,当地人对教育重视,对老师还是非常敬重的。他执教这么多年来,没有跟复杂恶毒的人打交道,日子过的比较顺利,每日也都跟学生宣扬的事主流价值观,因此也养成了一种与人为善的心理趋势,遇到了有难的人,第一感觉就是想着帮一帮,所以才有饭摊上请李老汉吃饭的一出儿。

就这样一个热心人,当他听说李老汉要找御史之后,立刻脸色大变,不是他不想帮李老汉,而是他就在文阳县住,知道这里面的干系不小,不想李老汉吃亏,当然也不想自己在这种事上吃亏。

可他毕竟是个热心人,不能放着李老汉在此继续问下去,将李老汉带回了自己家。

在询问了李老汉实际情况之后,寿老先生连忙阻止他“可使不得,这状告不下来。”

李老汉听了这话,心里一惊,看寿老先生的眼神都变了,担心、怀疑还带着一丝丝恐惧——这人莫不是官府派来的说客?

寿老先生看李老汉脸色有变,又拿着要走的架势,知道他是误会了。这些出来告状的人经历了一些官府所做毁三观的事,都成了惊弓之鸟。话又说回来了,若李老汉不多疑一些,早落了圈套之中,怕连南玄村都出不来。

“唉,老兄千万别误会,寿某绝不是要阻止老兄伸冤。只是倘若老兄像现在这样冒冒然前去告状,定是告不下来的。”寿老先生连忙解释道。

李老汉这才稍微放松一点“老哥,此话怎讲?”

寿老先生继续说道“实不相瞒,巡按御史如今确实在文阳县,只是不在县衙,说是为了避嫌,驻在城东灵云驿馆之内。外乡人不知,只道御史驻旆一定会在县衙之内,便来打听,到了县衙,早有各县派出的差役等候在此,定要被押解回本府县的。故而老朽才说,去县衙告不成的。”

李老汉这才放下警惕,这种事他太理解了,去奉安府衙告状,不也这样吗?,只不过现在追到文阳县了,“那,还请老兄指点,灵云驿馆的所在。”

寿老先生问“你还得去告?照这个架势,我怕巡按御史那里与此处是一个味道的。到时候,老哥你的状子非但准不了,可别再因为这个吃了苦头。”

李老汉说“应该不会吧,当今圣上刚刚登基,派出巡按御史不就是为了平冤息讼,赢得民心吗?要是这个机会不抓住,等天下稳定了,圣上怕就没有这个心了。”

寿老先生见他这样说,想继续劝解劝解,此时寿老太太端着茶进来了,他便打住了,没有再继续说下去,央及李老汉喝茶。尽管寿老先生不在官场混,但他总是读书人,见识要比李老汉多一些,他是看明白了圣上派出巡按御史的作用的,压根儿不是为了平息冤讼,也不是想博取民心,李老汉若是看不明白,继续告下去,终要吃亏的。可李老汉想告状的念头如此强,他若点破玄机,他也不会听,到时候摘巴不清,怕会招惹麻烦在身上。

趁李老汉喝茶的功夫,寿老先生在心里计较了再计较,想好了下一步的话。

李老汉喝着寿老太太炖的茶,礼貌性地夸赞“好茶好茶!”

寿老先生问“兄台既要告状,可曾有状纸?寿某不才,也读了两年书,或可给兄台参谋参谋。”

李老汉放下茶杯,“哎呀,实不相瞒,我这次出来也是逃出来的,仓促之间,如何写得状纸?怎的?到御史面前告状也要状纸啊?”

寿老道“那是,不管到谁的眼前告,状纸都是少不了的。怎么着,老兄可把事情经过叙述一遍,我为老兄代笔写一份状纸。不过咱们可要说好,这状纸我可不具名,任谁问起来,您都得说是自己写的。”

李老汉连忙起身道谢“那是自然,那是自然,有劳先生了。”

寿老对外面说道“取我纸笔来。”

不一会儿,寿老夫人领着一个端着盘子的小厮进来了,在寿老夫人背对着李老汉,铺排纸笔的时候,她对寿老先生皱了皱眉,那意思是对寿老先生答应为人写状纸这个事不满意。寿老先生也对她回了一个眼神——那意思是你别管,我自有分寸。寿老夫人无奈,只好退了出去,小厮则是留下来为老先生磨墨。

李老汉在一旁把事情的原委从头到尾详细地叙说一遍,寿老先生一边推敲措辞,一边记录。写状纸这个事可是大有学问的,并非是人们一直以为的陈述事实就可以了。一方面,你陈述的事实要有人证物证支持才行;另一方面,你陈述的事实要与你所告的人和其罪名有内在的逻辑联系;还有你所告的罪名得有适合的律法支持。需要写状之人深谙本朝律法和以往判例才能写出一份高质量的状纸,在以前的社会,可以说状纸写好了,官司有七八成也就能赢。

李老汉原本想连带本村里正张枭、奉建号、知府苍山远一起告了,说他们三家勾结,借修道之名,巧取豪夺,中饱私囊,侵占耕地,烧毁民房,事是这么个事,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,可李老汉有什么证据?好多事都是背着人商议的,雇着不相干的人,蒙着脸干的,李老汉既无人证,也无物证,你告谁去?不要说人家要反坐你诬告之罪,就是一个知府苍山远,本朝律例有越诉之条“若告本府官吏,则布政司……”你布政司都没去,就来告巡按御史,还没受理,李老汉就要被笞四十的。这就是眼前亏,不能吃。

那这个状应该怎么告?告里正张枭?不可以的,平民告里正,这个没有罪,但得先去县里告上一把,县里不管,还得去府里再告一次,才有资格来告巡按御史。直接告知府,当然也不行了,知府苍山远虽然是恶元凶,但作为一个最终的受害者,李老汉从来没有见过苍山远,这种状你怎么告?唯一能写进状子的只有跟李老汉直接接触的奉建号。而且作为奉安府工程的承包商,奉安知府是要回避的,可以直接到巡按御史处告状的。只要巡按御史接了状子,开始认真公正地查案,凡涉及案件的里正、知府都统统脱不了干系,可若不知其中的利害关系,想要普遍下手,让自己的行为出现漏洞,就会被驳回状纸,你一个也告不成。这是在这套系统中没有内幕舞弊的情况下,遍地都是大坑,不是专业人士,普通人根本玩不转的,若再有个里外上下勾结的事情,就连专业人士也不好使了。

寿老先生有学生在衙门口事的,于此有所见闻,本想劝住李老汉,但瞧着李老汉这个劲头是老杠子头了,劝不得的,只能尽心帮帮,但不能好事帮到底。老先生有个信条好人好事要做,但救人的要在岸上,才能拉人上来。风高浪急,自己一猛子扎下去,非但救不了人,自己也要把小命搭进去的。这等蠢事坚决不能做。状子可以给你写,但坚决不具名,哪怕以后老李头被逼迫把寿老先生卖了,说状纸是他写的,他也咬死了不承认,让老头受那四十大板,自己也不会心软。

李老汉一心想告状,就让他去告,自己也没有必要阻拦,倘若他告赢了,自己得个好,倘若他没告赢吃了亏,也不至于记恨自己,毕竟自己也出了心。倘若寿老先生现时劝阻他告状,李老汉当时就得记恨他一辈子,这就是人心,跟人性好坏关系不大。

寿老先生帮助李老汉把状纸写好,留李老汉吃了个午饭,又赠了他一身干净衣裳,给他画了去灵云驿站的图纸,趁未时人少的时候,送他出了家门。

寿老先生转回家,不免寿老夫人一通埋怨,又是多管闲事的一天,寿老先生没有反驳,因为自己确实好管闲事,明明知道不应该,可临到事头上,总也忍不住,这个毛病是怎么来的呢?寿老先生仔细想想,大约是小时候总是听父亲讲,自己曾祖母无意之间救了一个偷儿,后来祖父澡奸人陷害,罗织成罪,幸得一将军相助,才得平反冤情,这将军竟是当年祖母救下的偷儿,因投了边军,屡立战功,成了将军,才免得寿家一场灭门之祸。最后父亲还得出一个结论好人终有好报,世事由他险,居心任我平。不管世道如何坏,坏人如何多,好人要当,好事要做。寿老先生老听这个话,潜移默化之间就养成了这个习惯,这么些年,虽未有大福,甚至科举多次不第,却也平平顺顺,未遇坎坷,或许自己父亲说的是对的,只是这个理没有办法跟老伴儿讲,三观不契,说不通。

放下寿老先生不提,且说李老汉一人走在去灵云驿馆的路上,还算平平安安。

这路是寿老先生给他安排的。按远近,李老汉应该走东门,出了城门,再行五六里路就到了灵云驿站。可有些人也是这样想的,各县除了派了在县衙拦截人之外,在东门也设置拦截的了,他们给了城门郎一点好处,便代替了城门郎守城门,查身份的职务,对出入城门的人挨个盘查,遇到不是本县的人定要审问一番,防止有人告状。因此寿老先生让李老汉多绕三里路,从南门出去。这样虽然路程远,但能到灵云驿馆,这就是算近了。

李老汉兜了个大圈,好不容易找到了城东的灵云驿馆。这个驿馆不一般啊。

驿站原本是一种全国性的传递公文的机构,建立之初,确实比较有用,可是国家性的机构,运行久了就要生出弊端来。传递公文的功用是一种消耗性功用,并不产生收益,刚开始建立的时候,国家可以给予拨款,可建成之后,如何维护?维护的人和从哪里来?这都是问题,一般是从当地税负收入中拨付。按朝廷规制,拨付的比例都是固定的,就数目来说,富裕的县肯定拨付的多,穷县就拨付的少。可驿站是一整个体系,富县就觉得都是驿站,凭什么我就要多付钱,于是就开始削减对驿站的拨款,削减到能勉强维持驿站的运行就可以的程度。再加上驿站的官吏想自己的收入年年都上一个新台阶,也克扣给驿的资金。这样就造成了全国上下的驿站,普遍的住宿条件很差。差到什么程度呢?有史书为证,“卧房之后,即系牛栏猪圈,而以篾篷隔之”“野虫横飞,环扑刀砧,与饭食相掺夹,食之不能下咽”“半饥半饱,日度一日而已”。至于外观,也就比寻常野铺茅店强一些。

可这个灵云驿站却是不同,不但有气派的三间大门,门外左有神祠,右有官亭,对面有望楼,院内有传堂五间,左右饩舍各三间,驻节堂五间,东西库房各七间,五进院子,两侧各有两层套院,客房五六十间,后院还有一片花园菜地,乌泱泱一大片青砖瓦舍,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富贵人家呢。怪不得御史大人不在府衙住,也不在县衙里住,却到这个驿馆居住呢。

为何其他县城的驿馆条件差,灵云驿馆如此干净豪华呢?

这中间还有一段典故呢。这里之所以叫灵云驿站,是得名于旁边的灵云寺。这驿馆的房舍原本也是灵云寺的庙产,因现任灵云寺方信住持在继承主持之位时,与师兄弟产生了矛盾,闹出人命官司来。虽然不是他亲自动的手,但也是他的主谋。后方信住持便捐了这处庙产,文阳县便只判了动手之人斩立决,脱了方信住持的干系。可这庙产县官也不能放自己腰包里,只能充作驿馆来用。

可仅仅用来给朝廷传驿,这五进三套的院子岂不是浪费?而且这么大的院子做驿站,也属于违反朝廷规制的。怎么办呢?当时的文阳县想了个办法,申报的时候,只申报传堂五间,饩舍六间,其他的地方都用锁锁了。用的时候就不是这么用了。外面套院的房子可以租给往来的旅客,到灵云寺上香的香客,对面的望楼办成灵云大酒店,其他空余房舍也有各种娱乐博戏勾栏之所。传驿之官吏若是公费而来,有公费的招待,若可能自掏腰包,自有自费的待遇。

因灵云驿站办得精彩,不仅令官吏纷纷自掏腰包,还吸引各县富绅前来流连,一个驿站竟比城内还热闹。

李老汉究竟有没有告状成功呢?

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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