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回书中说到,羊可营得知岱下县石楼村正在建奉山别院之事,大为光火,责令师爷招楚休立刻处理此事。招楚休认为此事大可不必兴师动众,只需写信给岱下县,有道是“破家的县令,灭门的府尹”,管理个村子的事,那还不手拿把掐的。
可不管是村里的事,还是府里的事,若是不杂利益,都是小事。若存了利益,就没有小事,若存了大利益,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,不是一封书信就可以解决的了。
这不,岱下县派人去到石楼村拿人,羊可营一人给了五两银子就稳住了前来拿人的衙役。飞车到了岱下县用银子摆平了县令凌通和师爷史济才,等府衙的师爷招楚休收到书信的时候,凌通已经把羊可营的建殿手续补全了,若府衙再正式文察查的话,羊可营建天生殿完全变成合法合规的了。
这样奉安府就拿羊可营就没有办法了吗?
你幼稚了,官家要办事,还能叫你民家抬过理去?
羊可营的手续齐全了,若无人追究,羊可营又每年都向上打点,奉安府也不愿意给自己找事情干。可人家奉建号那边买了奉山景区十年专营权的,这里冷不丁冒出一个奉山别院,如果奉安府还给它手续了,那不成了不守诚信了么?那以后苍知府还想用出卖专营权聚财的话,怕再也行不通了。因此这个事从情理上说不过去,之后奉建号必要追究的,那奉建号背后又是提督杨公公,就是有堂妹苍昭容力挺,也会影响影响自己的升迁之路。
正担心着,师爷招楚休就带奉建号孙掌柜的信来了。苍山远展信一读,果然是孙掌柜找门子来的。这一封信口气还是客气,没有谴责之语,却处处说杨提督关注奉山神祠修建之事,打算在皇家祭祀之后,也前来拜祭,分明就是抬了杨提督来压自己,他一个小小的买办怎敢对朝廷命官如此阴阳怪气?着实可恶!奉山别院又不是我搞出来跟他们竞争的,犯得着找我兴师问罪么。他一时没有了主意,将书信往桌上一拍,自己走到窗前生闷气去了。
招楚休奓着胆子,走到书桌前拿起书信看了一遍,不觉头皮紧。先前他满口应承,说只消一封书信就可将此事搞定,如今不但没有搞定,还有人上门问罪来了。苍知府此时虽然没有拿他作,但这顿埋怨很难逃得了了。与其等知府大人作,还不如自己主动出手处理,于是他对苍知府说“大人,看来,这奉山别院可不能留啊。”
“废话,我还不知道不能留?”,苍山远没声好气地说,“可那羊可营已经办好了手续,又能奈他如何?”
招楚休笑笑说“岱下县批了归批了,可国法条条,繁如秋荼,密如凝脂,随便拿一条细究起来,就能叫人家破人亡。以往批了能建的,不过打得官家满意,又无民间冲突,谁也不追究罢了。”
苍山远原本是管营造的,于刑名一路全然是外行,如今听他如此说,方才恍然大悟就是嘛,律法是方便治理老百姓的,解释权应该在官家手里才是真的方便。
苍山远心里虽然这样想,可他脸色一变,作色道“你可别只会说嘴,前凡你写信给岱下县的事,我还没理会你,此番你若再信口雌黄,坏我的事,看本府不割了你的舌头。”
招楚休听这话,心里滋儿的一阵刺痛,额头上立时冒出一层薄汗来,忙躬下身去说“学生不敢,穷究律例,查察纰漏,原是学生家传,也是学生吃饭的家什,万不敢信口雌黄,欺瞒大人。”
苍山远见招楚休老实了些,才满意地说道“你有几成把握废掉他的手续。”
招楚休应到“虽未深究,但有七八成的把握。”
苍山远点头“嗯,此事交给你去办,办成了,本府自然有赏。定要你亲自查办,切勿偷奸耍滑,假手他人,办砸了差事,本府定然严惩不贷。下去吧。”
招楚休这才战战兢兢退下去,调阅相关文档,查找审批漏洞。
招楚休刚下去,又有奉山神祠的老道元诚带着徒儿前来拜见,竟也是因为奉山别院之事,苍山远听着就头大,推说自己身体抱恙,不便见客,有事改天再说,并赏了元诚两个元宝,一领道袍,打了二人。
招楚休是家传的绍兴师爷,自是抟律法如掌中明珠,舞词锋似手上龙泉,探微索隐,洞悉瑕疵,捕风捉影,兴词构讼,罗织罪名,任你清白如水,也叫你难逃法网。耗费三天时间,查了一堆旧文档,真叫他找到一处可做文章的地方。
石楼村后面的石楼山山顶陡高,与他处隔绝,土壤又极为特殊,年代久远便生长一品种特殊的草,名为庵薷。此庵薷枝条丛生,仿佛衍数的蓍草,但色泽更加红润可观,茎条致密光滑,且有幽香之气,手握过之后,三四天还有香味。五十年前偶然间被一村民现,当成宝贝上报了当时的奉安府。当时的奉安府爱好衍数之法,平日里见羑里的蓍草,已经引为异物,今见此庵薷,更是惊为天物,立刻派善攀爬之人上石楼顶多多采集庵薷,凑成五十之数。
然石楼山顶地面狭窄,仅有数亩之地,庵薷也不过五六丛,且生长极为缓慢,足尺可用之茎太少。好歹凑成两副衍数筹策,知府知道这种奇物自己是无福消受的,思索再三还是上供了朝廷。
此物进贡到朝廷,英祖睿皇帝颇感惊奇,将一副筹策送到钦天监供占算大事之用,一副留在自己寝宫做辟邪之物,还特地赋诗一《赞瑞草筹策》,并以瑞草生德地为由,免了石楼村三年赋税,嘱咐奉安府好好保护庵薷,不得私人采用,以后若再有筹策要便要上供朝廷。这事儿当时英祖皇帝并没有下正式的圣旨,只是一时兴起,随口说了那么一句,事后他也忘了,没有在搭理这茬。
当时的奉安府还蛮重视的,回来把英祖皇帝的诗和话记录在册了,之后还派人上石楼山顶查看过,一共六丛庵薷,四丛大的丛阔一尺,高五寸,两丛小的丛阔三寸,高三寸,也一一记录下来。可这玩意长得忒慢了,这一任奉安府三年后派人上去看过一次,也不过长高了五分,再也没有凑齐过一副。加之石楼山顶陡峭难攀,这任奉安府卸任之后,大家也就忘了这茬事了,连当年经历过采庵薷之事的老人,也都谢世了。若没人计较,也许就没有人知道石楼山顶还有这种草了。
这屁大点的事竟叫招楚休给查找出来了,他要拿这个事做做文章,废掉岱下县的审批手续。
怎么废呢?无非是拉大旗作虎皮,把这个事情倒腾出来,拿着英宗皇帝说过的话和写过的诗当证据,把庵薷从偶尔进贡的物品搞成皇家指定贡品,如此就可以援引现有贡品产地有关律例凡地产御用贡品者,名为贡田,每亩年给五百钱以补杂用,视作官山官田。贡田周遭二十丈内,不可私行伐木,违者不分从,杖八十,徒一年半,若计入己赃重于徒杖本罪者,各加盗罪一。
哈哈,莫说杖八十,就是杖二十,奉安府里的掌刑小吏也能把他打死打残,还怕他羊可营不屈服?就是打死了羊可营,上峰追究下来,也顶多是谴责掌刑小吏个心无仁慈,行刑失度,致死犯人,罚俸半年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这就是律例的灵活性啊。
既然这条可行,就立刻开时动手。
第一步就是要把庵薷进贡的事情坐实咯。先要派人去石楼山查看庵薷的长势,因为要借助皇帝的力量,这个可不能儿戏,报上去要上供庵薷筹策,到时候却没有,那就难收场了。
为了不让羊可营察觉,招楚休让两个眼生的衙役扮成香客前去的石楼山。
现在石楼山每天人来人往十分热闹,石楼村的人都一门心思想着赚钱,石楼村的管理十分粗放,也没有人查察什么。这两个衙役在天黑之后就没有下山,待人静之后,二人用飞虎抓搭上崖石,攀到山顶,勘察了庵薷的长势。庵薷果然长的缓慢,五十年了,原先四丛刚刚长够一尺,所幸的是又生出两丛小的,也是展了。二人查明实情之后,便悄么声出了石楼村,回去报告了。
招楚休得知庵薷长势良好,不觉心喜,真是天助我也!马上将庵薷筹策添到今年交给本省总督仲秋进贡的名册之中,如此就可坐实石楼山是贡品产地了。但据实际调查的人回报,天生殿所在的位置是在石楼山顶二十丈以外,这个罪名就变得可有可无,若是强给羊可营按上个罪名,也不是不可以,可总难服众,恐惹出罗烂来的。
但人家就是不在罪名范围内呢,你能怎么办?
这点小事能难道咱们的楚师爷呢?
他跟知府老爷申请了一百两银子,找了自己在天香园常年包养的一个粉头风十二娘,扮做信女,到石楼村进香。上完香,找到知客的女冠——羊可营那个外甥女唤作赞真的说捐建事。
那风十二娘拿腔作势地说“奴家我招风氏,家住奉安府狮子街。早年在奉山娘娘跟前许过愿,要得如意郎君,如若得娘娘保佑,愿望实现,定要捐建奉山庙。如今满了愿,嫁了招大官人,生活富足,该当还愿。原本要在奉山祠还愿的,可如今奉山祠封闭了,寻常人上不去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放开关卡,奴家我心里总是个事儿。这不,前儿晚上又做梦了,梦着奉山娘娘怪罪下来既得了如意郎君,为何不来还愿?要再不还原,休怪我追回姻缘,将你打回原形。吓得奴家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,只说是不是信女存心相欺,如今官家封了山路,实在上不去奉山祠,待到开山之时,信女定然带了银钱上山捐建。哪知娘娘说奉山东面有奉山别院,自可还愿,何必上奉山之巅。说罢娘娘就不见了踪影。我一害怕,就醒来了,想想娘娘在梦里说的话就着急。赶快遣人出去打听,哪有奉山别院,怎么以前没有听说啊。我左等右等,等了一天,好容易得着信儿了,果然如梦中娘娘所言,在你们石楼山新显了一座天生殿,是娘娘的别院。这不大清早就收拾收拾过来了。”
赞真听是来还愿的,忙打稽行礼道“无量天尊,夫人如此虔诚,娘娘必定会保佑夫人富贵长享,子孙兴旺的。”
风十二娘往日在风月场里,净奉承别人了,如今被人当成良家妇女如此敬重承奉,不由越得意起来。“也不知道捐建神祠需要多少银钱,我这里带了一百两纹银来,你先用着,要是不够的话,我再打人送来。”
赞真一见了现钱,高兴的合不拢嘴,忙叫小道姑上来接了过去,又说了些祝愿老爷高升宰相、子孙高中状元之类的吉祥话。
风十二娘看铺垫的差不多了,便说“奴家有一件事要问问仙姑才放心,请仙姑恕罪。”
赞真说“夫人有何贵事?但说无妨。”
风十二娘福了福,说道“我看这里山势陡峭,地面狭窄,前面能用之处已经辟为天井。倘若要增建新殿,要建在哪里?”
赞真说“唉!这也没有办法,此处是在山上,不比平地宽阔。此处往下山势略微平坦一点,再用人工挑土搬石,铺垫铺垫,还是有地方建夫人捐的殿堂的。”
“哦!”,风十二娘应了一声,脸色有些不好看了。
赞真很是机变,立刻察觉可能有什么话说错了,这金主妈妈可不能随意得罪,立刻躬身问道“贫道见识浅,一点陋见而已,不知夫人有何高见?”
风十二娘见她晓事,方才展颜“娘娘天生殿是显圣之处,奴家捐建的殿堂怎敢夺了先声,应当在天生殿后面,另辟地方才是。奴家曾见过太和山玄真观,虽然依山而建,但错落有致,主次分明,没有把主殿放在最后面的。不知奴家所虑是也不是?”
赞真一想却是此理,便连忙称赞“还是夫人想得周到,这么简单的道理,贫道欠妥了。就依夫人,明天贫道就找人把天生殿后面收拾出地方来,择吉开工。只是后面倘若砖瓦不继,还要烦请夫人慷慨解囊。”
风十二娘笑道“那是自然,这是为娘娘修殿,奴家怎敢吝惜银钱。”
赞真大喜,命小道姑准备净菜,招待风十二娘不提。
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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