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大長公主的家宴上能夠出席的,無不是王孫貴胄,仿佛任何一人前來,都可以如碾死一隻螞蟻般,將她踩在?腳底下。
齊宣大長公主陷入了沉默,她看了一眼今日坐在?上,始終保持沉默的大侄兒?,瞥見他幽目深邃,沉峻巋然,齊宣大長公主沒能拿準主意,畢竟太子與太子妃即將婚燕爾,突然橫插一槓子來,縱然再合適,也總有些談之過早。
可從另一方面來講,這女郎今日被?鄭勰帶上眾芳園來,已經在?眾目之下,揚言要配太子為妾,如今日不成,這深明大義、昭昭氣?節的小娘子,倒因此失了一個好前程,蹉跎了正當好的年歲,在?長安城只怕也無人問津了。
齊宣大長公主心忖,自己?的侄兒?非等閒人,他自降生?起便是欽定的儲君,當了二十年的太子了,眼見還有幾年,便要繼任為帝。
為君者,六宮之中豈會只獨皇后一人。
就連她的阿弟寧庶安,仰慕先皇后至深,也還納有六妃。
寧恪將來必然也有諸多妃嬪,所以今日應下,待太子妃過門?,誕下皇長孫之後,再行納妾,也不失為美事?。
齊宣大長公主笑容和藹:「翠屏縣君,這鄭郎君要替你與太子牽紅線,可曾問過你心下之意?太子就在?此間,你心意如何?」
這確也是諸人關心的問題。
目光所及,只見正立在?筵席之間的妙齡女郎,亭亭地轉過了身子。
那少?女修眉聯娟,微睇綿藐,眉宇之間七分的端莊,還有三分的羞意,但見她掖手於袖間,只露出纖纖長指,盈盈朝著太子這席福身:「民?女顧緣君,見過殿下,殿下萬福金安。」
顧緣君的嗓音,亦是怯生?生?,嬌滴滴,實難想?象,當日在?暴風暴雪之中,這小娘子率領村民?搶險救人的落落風姿。
師暄妍微抿唇線,目光澹然地也隨眾人,一同轉向身旁的寧恪。
她的手藏在?案下,一點點抓住了裙衫,愈來愈緊。
如若寧恪應許。
若他也想?娶了這個小娘子。
她定頭也不回,當場與他退親!
這顧家小娘子的態度是一回事?,能不能成,太子的態度最為關鍵。
方才鄭勰的一句說到了點子上,他娶她,可曾有幾分,是因為十七年前那樁舊事?,他心底里對她藏了虧欠,如今,只是想?彌補那個虧欠?
若有,那他今日接受顧緣君,也是處於情理?之中。
師暄妍的朱唇被?齒尖磕出了一道深深的印痕,她瞥見,寧恪的眼眸里藏了一絲迷離,顯而易見地有了些許醉意。
她心中更是道不好,若他在?醉間糊裡糊塗地應下了納妾,太子金口?玉言,也不可能再出爾反爾了。
師暄妍正要設法捂住寧恪的嘴,好讓他在?清醒的狀態下,再做出決定,寧煙嶼卻已目視那明眸善睞的小娘子,嗓音低沉,滾出一道如鮫珠迸落的笑音。
「顧娘子好名字,是『取次花叢懶回顧,半緣修道半緣君』之意?」
顧緣君聽得心頭怦怦亂跳,好似藏了一窩兔子,好在?她雖出身商賈,比不得侯門?公府,但爺娘也自小教?授她禮儀,因此還不至於失態,只是面頰因為太子殿下的一句話,慢慢地暈上了薄紅。
那顏色比胭脂稍稍淺淡,添在?小娘子霜雪白的肌理?上,卻增嬌盈媚,更顯盛顏。
你在?問她:你覺得我喜歡你嗎?
她自然不敢那麼想?。
顧緣君再一次福了福身子,嗓音幽微,如枝頭黃鶯的紅足,蹬在?纖細的碧葉之上,踢出一串伶仃的顫抖:「回太子殿下,是,『只緣感君一回顧,使我思君,朝與暮』……」
筵席上的人,一聽,立刻就明白了。
這小娘子對太子殿下一見鍾情,心甚傾慕,以詩相對,既大膽,又含蓄。
眾人關注的太子殿下,看著顧緣君,神色認真地道:「翠屏縣主,恕孤不能答應。」
這竟是一句不假思索,明晃晃的拒絕。
顧緣君的小臉微微泛白,但她不甘心如此就被?拒絕,仍是想?為自己?問一句:「可否請殿下告知,是緣君何處不得君心所喜麼?」
寧煙嶼自紅案之下,扣住了太子妃濕漉漉的小手,在?她眸光微閃之間,輕聲道:「孤懼內。太子妃不喜孤有她人,孤不忍見她傷心。」
他說著話,沒有看顧緣君一眼,而是凝著他的太子妃。
滿座觥籌交錯,似在?眼底化成了水。
水輕輕慢慢地遮過眼帘,倒映出他俊美的長眸。
太子居然說,他懼內。
堂堂太子殿下,十六歲便攝政監國,殺伐果斷,冷冽如冰。今日,在?齊宣大長公主的千秋宴上,坦言自己?懼內?
筵席上沒了聲音,再無人敢胡言亂語,一個個瞪大了眼珠,伸長了脖頸,呆滯地看著,氣?氛陷入了詭異的安靜。
顧緣君膚光勝雪,雙頰此刻更加白得慘然,少?女倉皇地欲離。
但一人阻攔住了她的去路,顧緣君抬起濕漉漉的清眸,看到的正是鄭勰。
鄭勰一臂橫在?他身前,轉頭對太子殿下譏嘲地扯了一下唇角:「殿下難道忘了麼,顧娘子也是因當初太子殿下那個莫須有的天煞妖星的讖言,淪落異鄉十七載。太子既能為此,迎娶開國侯之女,面對同樣?遭遇的翠屏縣君,何故冷漠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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