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慕仁扭头望向他,忽然一笑,又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,隔着层层衣裳一捏:&ldo;嘉礼,你来得早。&rdo;沈嘉礼扛着他那只手,仿佛扛了千斤的重担,然而依旧是笑容可掬:&ldo;今天大家都来得早,赶早不赶晚嘛!&rdo;段慕仁转向众人,那只手顺势松开,轻轻一拍沈嘉礼的后背:&ldo;是这个道理。专列,抵达的时间并不确定,一旦火车到了而我们没到,那可是要闹大笑话!&rdo;诸位官僚一头表示赞同,又见希公与沈局长当众仍然互相称呼的亲热,可见他们的确是有着非凡的交情,怪不得沈嘉礼一介凡夫,居然能够如此迅速的升上高位了。段慕仁在沈嘉礼身边的位子上坐下了,放出目光扫视屋内。旁人不敢继续欢声笑语,各自拿出百分之百的注意力去喝茶吸烟,极力要做出忙碌样子来。而沈嘉礼先前惯和段至诚并肩落座,如今身边换了这样一位老不死,真是满心腻烦‐‐但又绝不敢表示出来,并且还得拿出眼色,为这希公斟茶递烟。段慕仁将双臂抱在胸前,先是沉默,后来忽然低声说了一句:&ldo;明天下午到我家里去!&rdo;沈嘉礼怔了一下,垂头没有答言。段慕仁横了他一眼,随即意味深长的笑了笑‐‐他其实也是个周正的相貌,尚未发福,但不知为何,总让人觉得他是满脸横肉。如此等待了一个多小时,南方大将的专列终于呼啸着驶入车站。众人走出休息室,三三两两的站到了月台上。各界代表们捧着丝绢染扎的假花束,也排着队伍走上前来。一番军乐聒噪之后,南方大将如同美人一般,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下火车了。这南方大将是个瘦小干枯的中年人,看起来无甚特色。段慕仁大步流星的走上前去,对他进行热烈欢迎。待他把话说绝之后,新闻记者一拥而上,又对着南方大将疯狂拍照。南方大将举起戴着白手套的右手,四面八方的挥手致意,脸上笑的快要开花,正是得意的时候,忽见他身子一歪跌倒在地,险些翻滚到火车底下去。前排的新闻记者们先还不明所以,随即一眼看清了,立刻惊叫起来:&ldo;将军中枪了!有刺客!&rdo;火车站内立时大乱。那些政府内的官僚们平日看着威风傲然,真到了这般时刻,一个个却都只有抱头鼠窜的胆量;唯有段慕仁屹立不动,一边指挥军警弹压地面,一边推开身边碍事的新闻记者,将那拔腿欲跑的沈嘉礼一把薅住:&ldo;跑你娘的跑,不想活了吗?&rdo;沈嘉礼不明所以,挣扎着大声答道:&ldo;有流弹!&rdo;段慕仁紧紧的揪住他,一手从旁边的军警腰间拔出手枪,背靠着火车蹲了下来。此时那南方大将已被士兵抬走,也不知是死是活;车站内乱成了一锅粥,各界代表们哭天抢地,也想要跑,然而早被日本宪兵们用枪托给砸了回来。沈嘉礼瑟瑟发抖的蹲在段慕仁身边,心知这回是自己办事出了纰漏。无论南方大将是死是活,自己恐怕都是脱不了干系‐‐事情糟糕了!违心火车站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米粥,军警们全副武装的奔突呼号,然而在一番混乱之后,仍然是没能追觅到刺客的踪影。倒了大霉的是前来献花的各界代表们‐‐各界代表,听起来就带有一种三教九流、鱼龙混杂的感觉。日本宪兵将这些人统一的驱赶进了车站内的空屋中,全部扒光了进行搜身,连大姑娘小媳妇之类的女流们也未能幸免。于是各界代表们献花未遂,先现了眼。在代表们现眼的同时,沈嘉礼随着段慕仁在警卫们的保护下,一路向外临阵脱逃。段慕仁知道今天算是糟了糕,不过有自信能够应付过去,所以还不甚惊慌失措‐‐他目前只怕流弹。他用一只粗糙坚硬的大手攥住沈嘉礼的腕子,头也不回的弯着腰向前快步小跑。沈嘉礼没经过这种险情,浑身汗毛一起竖起,不知不觉间便出了满头满脸的白毛汗。他和段慕仁不一样,他是什么都怕。从小养尊处优惯了,他不是个动刀动枪的人。段慕仁暗恨沈嘉礼办事不利,也知道他平日贪赃枉法﹑无所不为,如今造成这种境况,必是有他个人的一份责任在里面。而沈嘉礼自知有罪,又被段慕仁紧紧握住了手腕,偷眼望向对方,只见这老爷子横眉竖目,那种怒气勃发的嘴脸,着实怕人;一颗心就不禁跳的又轻又浮,若不是时时咽下唾沫,那心脏大概就要从喉咙口处拱出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