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没说下去,只心慌意乱的端起茶杯,又喝了一大口。沈嘉礼这时拖着腿,向前挪了一步:&ldo;信呢?&rdo;沈嘉义抬头告诉他:&ldo;烧了。这时候家里出了个不想做亡国奴的,那还了得?万一被人检举出来,全家都得下大狱。所以我看完之后,就给烧了。&rdo;沈嘉礼听到这里,心中也不知是怎样的滋味,只觉得胸中燃起了一团烈火,向上直攻头顶心,一颗心被烧得血肉模糊,一跳一跳的剧痛。向那沈嘉义又逼近一步,他有心说话,然而眼前一黑,他只觉天旋地转,身不由己的就跌坐在地,不能起来了。沈嘉义见状,惊呼一声跳起来,赶忙跑过去把他扶起,又一边高声喊人,一边狠掐他的人中。片刻之后,沈嘉礼悠悠醒转。他瘫在地上无力起身,这回是真明白了&ldo;欲哭无泪&rdo;的滋味。沈子淳的不辞而别让他感到了无比的伤心,伤心之余又是无尽的担心‐‐兵荒马乱的,这混小子能跑出多远?又能跑去哪里呢?再说他并不是那种在烂泥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孩子,他是个少爷家啊,路上万一受了苦难,他怎么熬得住?他只是个三叔,人家做爹的都还能保持常态,他也不好要死要活。沈嘉义看他失魂落魄的,就略用力气,把他搀起来送到了沙发上坐下。而他靠在这位二哥的怀里喘了半天,最后也只说出了一句话:&ldo;这孩子,真是太不懂事了。&rdo;急转直下沈嘉义留在三弟家住了两天,好像一只大号的惊弓之鸟,也不知他是在担心长子的生死,还是在担心长子是否会给家中引来灾祸。沈嘉礼知道这二哥是个没有心肺的人,和他讲感情,恐怕要寒心而死。连催带撵的将人送回天津,他开始派出部下,在平津一带大海捞针。如此捞了半个多月,特务们并没有寻觅到沈子淳的踪影,按理来讲,这孩子要么就是跑远了,要么就是早死了。沈嘉礼总觉着沈子淳是自己的小猫小狗,平时天天见面,从来不觉珍惜;他没想到小猫小狗竟会有这样捅破天的胆子。他方寸大乱,终日等待着部下带回来沈子淳的消息,对一切都心不在焉;然而部下在这件事上,永远让他失望。他无心去局里办公,困兽一般守在家中,触目之处皆是沈子淳留下的痕迹‐‐一副半旧的羽毛球拍,两本战前的画报,刚上身不久就短了腿的裤子,一把五颜六色的玻璃弹球……林林总总、应有尽有。沈嘉礼受不了了,亲自动手把这些东西收拾起来,要尽数塞进柜子里,以求眼不见心不烦。然而柜门一开,他又从柜中角落处翻出一双被脚趾头顶出破洞的大袜子。他攥着那双破袜子,想起小狗儿的两只大脚丫子不知走到了哪里去,便是一阵心如刀割,恨不能躲进柜子里哭一场。二月二那天,沈嘉礼坐在家中吃春饼,一口咬下去,他又想起了沈子淳。他含着眼泪,没滋没味的咀嚼,心想小淳现在到哪儿了?吃什么呢?天气一天比一天的暖和了,这小混蛋脱下皮袍子,有没有夹衣穿?如今路上到处都是关卡,他要是犟头犟脑的不肯给日本兵鞠躬,会不会挨打挨杀?他越想越细致,最后那春饼含在嘴里,就死活都咽不下去了。三月初,春暖花开。好时节来了,只可惜世道不好。北平几乎就是百业凋零,沈嘉礼有时乘车从大街上经过,真感觉这个城市仿佛是快要完蛋了‐‐当然也有繁华热闹的地方,那都是日本人与新贵们出没的世界。沈嘉礼没想到自家侄子的失踪,会在政敌口中被渲染为通共反日。新一波的攻击让他感到了力不从心,幸而此刻,那位幸福太郎终于是千呼万唤的来到北平了。幸福太郎在东北混了十几年,也是一位中国通。幸福次郎似乎是很崇拜这位兄长,太郎一到,他立刻就有了底气。沈嘉礼在次郎的引荐下见到了太郎,心知此人也许就是自己的救星了,故而万分的热情客气,把太郎恭维的心花怒放。而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,他果然是生活的太平无事,只有一桩消息令人胆寒,便是段慕仁进入了&ldo;中华民国临时政府&rdo;的行政委员会,据说是已经盯上了委员长的位置。当然,自从汪精卫在南京成立新政府之后,北平这一处临时政府已然降格为华北政务委员会,但是换汤不换药,无非是在名分上略为谦逊了些许而已。如果段慕仁当真摇身一变,成了委员长,那对于沈嘉礼来讲,真堪称是震天的噩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