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梁也回家过年去了。小梁那爹娘死得早,只还有一个老奶奶,由叔叔婶子扶养。老奶奶年轻时便在沈家帮佣,后来有了年纪,得到一笔钱财回家养老。如今那笔钱被儿子媳妇敲诈了七七八八,手头也显出了拮据。小梁得了月钱无处花销,便时常贴补奶奶的生活。如今他开着沈宅的汽车回了叔叔家,且从车上搬下一口袋白面,两瓶子油。他那叔婶吃了许久的共和面,如今见了这等好物,自然心花怒放,围着小梁恭维不止。小梁是个孩子心性,听到好话就高兴。欢欢喜喜的过了年,他回到沈嘉礼身边,笑呵呵的说道:&ldo;老爷,多谢您给的面和油,真是救了命了。共和面那东西不行,吃了就像没吃似的,一点养分也没有。&rdo;沈嘉礼含笑点头,见他穿着一身新裤褂,脸上永远干干净净的,且把两只眼睛笑成月牙儿,就很觉顺眼;同时对杏儿肚里的那个孩子,也是越发期待了。新生儿大年下的,也就是正月十三那天上午,教育总署的督办被日本人抓去下了狱。陪着他一起进去的,还有督办一脉的大小亲随,包括下面几处中学的校长教员。督办家中的孝子贤孙们也未能幸免,一起被日本宪兵押了去。督办的太太急疯了,四处寻找门路营救夫君儿女,甚至一路求到了段宅‐‐当然是被挡了驾。正月十四这天,督办的罪名出来了,仿佛是贪污渎职一类的过错,情有可原、罪无可绾。教育总署内人人自危,唯有沈嘉礼满不在乎‐‐他的心思不在仕途上面,他有自己的日子要过。正月十五那天,沈嘉礼去看望了杏儿。杏儿那肚子将有六个月了,因为饮食充足,所以鼓溜溜的很是硕大。沈嘉礼现在几乎把她当做了事业上的同志,见面之后相当和蔼可亲:&ldo;你坐,不要动。近来可好?嗳,真是辛苦你了。&rdo;杏儿捧着肚皮站起来,眼睛盯着沈嘉礼:&ldo;老爷……老爷来啦。&rdo;沈嘉礼穿了一件薄薄的皮袍,显得身段十分顺溜。在温暖如春的房间内来回踱了两步,他向杏儿抬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:&ldo;你坐。不要客气。&rdo;杏儿张了张嘴,欲言又止的在床边坐下来了。沈嘉礼看了杏儿那面如满月的胖样子,就知道她身体安康。他不惯与女人亲近,想要和杏儿没话找话的谈谈家长里短,可杏儿又是不理家计的,和他二嫂还不一样。和杏儿对视了一眼,他颇为尴尬的笑了笑,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来意。把手伸进皮袍口袋里,他摸出一副红绸包裹的金镯子。将红绸子展开,他低头看了看手中这副黄灿灿的镯子,而后咬牙狠心,将其送到了杏儿手边床上。&ldo;妇道人家,该有几样首饰。&rdo;他因为破财心痛,所以表情严肃,看起来反而像是十分动情:&ldo;拿着戴吧!&rdo;杏儿看见镯子,过于惊讶,只愣怔怔的&ldo;哟&rdo;了一声。而在她做出反应之前,沈嘉礼已然转身出门,四处视察去了。沈嘉礼素来在金钱上严苛,如今平白无故给了杏儿一副金镯子,就感觉自己牺牲极大,又想:&ldo;这小娘们儿要是不给我生个胖胖实实的好孩子,我非宰了她不可!&rdo;人站在厨房里,他的眼前还闪烁着金镯子的光芒。正在一半心疼一半心狠之时,段慕仁的秘书忽然来了。&ldo;沈先生!&rdo;秘书亲亲热热的呼唤他:&ldo;好,您真在这儿呢,算我没白跑。那什么,委员长的命令,让您中午过去吃饭。&rdo;沈嘉礼张了张嘴,顿时木讷如同杏儿一般:&ldo;希、希公从天津回来了?&rdo;秘书夹着个公文包,似乎是很忙,且向外走且笑道:&ldo;回来了,昨晚儿回来的。公事这样繁忙,委员长他老人家哪能老在天津过年?您知道委员长的脾气,瞧准时间去一趟,别迟到。我走了,别送别送,千万别送,您留步,再会。&rdo;沈嘉礼唉声叹气的离开南湾子胡同,前往段宅。他生怕自己误了时间,早早便到了段宅门前等候。偏巧一位教育总署内的官员前来向段慕仁拜年,此刻告辞出来,忽见沈嘉礼犹犹豫豫的在大门前徘徊,便立刻满面堆笑的迎上来,满口寒暄不止,又压低声音笑道:&ldo;老弟台,我看你满面春风,是要高升的气象呀!&rdo;沈嘉礼立刻摆手:&ldo;哪里哪里,我现在就是赋闲在家,过点悠闲生活,再没那种拼搏上进的心思啦!&rdo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