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梁那脑袋还被枪管指着,一动不敢动,只用两只眼睛追踪着沈嘉礼,同时周身瑟瑟发抖。沈子期在杏儿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,杏儿脸色煞白,上前一步唤了声&ldo;老爷&rdo;,随即也被特务搡回了原位。几人押着沈嘉礼上了胡同口的汽车,就此绝尘而去。而余下还有两三名特务,却是拎着手枪守在院门口,东张西望的窥视外面情形。小梁吓哭了,想要出去寻找门路,然而特务对他晃了晃手枪:&ldo;现在这里是许进不许出,你敢往外走一步,老子崩了你!&rdo;说完这话,特务把目光射向院内,饶有兴味的审视起了杏儿。杏儿流了满脸的眼泪‐‐她是穷苦出身,又在北平城里混了几年,格外知晓狗腿子们的凶恶。小梁也顾不得避嫌了,跑到杏儿身边带着哭腔说道:&ldo;你快抱着小少爷回屋去吧!老爷多大的官都做过,认识许多日本人,兴许过上半天就自己回来了。&rdo;杏儿没吭声,一边颠着怀里的沈子期,一边抽抽搭搭的转身走了。虎口沈嘉礼惶惶然的站在一间空屋里,心里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‐‐方才那一路上,他的眼睛被特务蒙上了。可是空屋内的布置,看起来却是并不陌生。他惊骇的原地转了一个圈,看到四面水泥墙壁上伸出的一只只小铁环。铁环锈迹斑斑,上面拴着肮脏铁链和变了形的皮带,正是一种最简易的刑架。他摸不清头脑,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沫,心里是相当的害怕,然而又问心无愧,因为他比良民更高一级,是政府内的官员,不但不曾做过反日的事情,甚至连个反日的念头都没有生出过。他像个世界人似的,他的宅院是他的国土,公馆门前那写着&ldo;沈宅&rdo;二字的小木牌,则是他的国籍。沈嘉礼惴惴不安的在空屋内徘徊许久,终于,在九点多钟的时候,有人推门进来了。这人军装打扮,是个日本人,不过能讲一口最标准的中国话。非常和气的向沈嘉礼点点头,他搓了搓手,含笑说道:&ldo;沈先生在这个时候,还能如此镇定。这种视死如归的精神,很有一点&lso;死士&rso;的风骨啊!&rdo;沈嘉礼听到&ldo;死&rdo;字,额角处立刻渗出了一层冷汗:&ldo;什么视死如归?我为什么要死?你是什么意思?&rdo;那人呵呵大笑,又很惋惜似的摇了摇头:&ldo;唉,真不知沈先生是善于伪装,还是懵懂无知。好吧,那我来告诉你‐‐段慕仁已经在上海叛逃了!&rdo;沈嘉礼听到这里,就像不能理解似的,怔怔的望向对方:&ldo;什、什么?&rdo;在那人三言两语的讲述中,沈嘉礼最终弄清了这一秘密变故的脉络:在南京,段慕仁带着孙子大贝,在前去紫金山的路上,十分离奇的失踪了。&ldo;然后,消息传回北平。沈嘉礼作为公认的、无疑的、段慕仁的亲信部下,理所当然应该提供出这位老主的行踪线索‐‐这没什么可委屈的,因为在天津,段宅从上到下,从主到仆,目前都已经统一搬进监狱去了。&ldo;你,做过警察局长。&rdo;那日本人好整以暇的笑道:&ldo;监狱中的手段,你最清楚。段慕仁已经是远走高飞、不知所踪了,难道你还要为他的家庭殉葬吗?&rdo;沈嘉礼当然最清楚监狱中的手段,所以头皮上仿佛过了电,头发都根根竖了起来:&ldo;他的家人都不知道,我更不会知道!我不打算为任何人殉葬,况且现在维护他,对我也并没有好处!&rdo;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,但是他往日与段慕仁的关系是那样密切,日本人怎么可能还平心静气的和他讲道理?于是那日本人笑嘻嘻的,又搓了搓手:&ldo;沈先生,你,敬酒不吃,吃罚酒!&rdo;沈嘉礼真是无意去吃罚酒,如果他知道段慕仁的下落,他会眼也不眨的把&ldo;老不死&rdo;供出去‐‐然而他是真的不知道。几名日本宪兵走进来,不由分说的把他向后按在墙壁上,又扯开他的胳膊腿儿,伸进铁环中捆绑束缚。皮鞭飞舞起来,一鞭子就抽碎了他身上的绸缎夹袍。第二鞭夹着疾风甩出来,这回干脆卷起了一条血肉。沈嘉礼疼的大声喊叫起来:&ldo;我不知道!&rdo;日本人嘿嘿的笑。日本宪兵抡圆了胳膊,将那皮鞭舞的虎虎生风。而沈嘉礼在狂风暴雨般的鞭刑中,只感觉自己像是落入了火海中。每一鞭子都是一条熊熊的火舌,舔破他的衣裳,灼焦他的皮肤。剧痛接连不断的降临而来,他几近狂乱的奋力哭嚷:&ldo;重庆!他去了重庆!&rdo;