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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5页(第1页)

审讯者命令宪兵将沈嘉义的尸体扔到沈嘉礼面前,让这一生一死的兄弟两个相处了半日一夜,旨在刺激沈嘉礼的精神。沈嘉礼的确是受了刺激。他咬牙将沈嘉义拖拽过来,尽量的为他整理好了满是血污的衣装。将二哥的一条手臂伸展开,他依偎着躺下去枕好,干涸的眼中却是流不出泪。当沈嘉礼真的支撑不住、濒临死亡之时,日本人就略为放松一些,让他趴在牢里休息几天,缓过那一口气。他长久的趴在铁门前,因为可以一探头便喝到水。饼子倒是不大吃了,实在是吃不下。他的身心都不够坚强,于是现在就什么都不想了。他知道自己必死,不过是个早晚的问题,因此也就不必再去绞尽脑汁编造供词。眼望着高高墙壁上的那个小窗洞,他木然的估摸着外界的季节变换,是不是到五月了?胖儿子满一周岁了‐‐不知道是否活到了一周岁。然后他又疑惑起来,不明白日本人为什么不拿沈子期来威胁自己。五月,春末夏初的好季节。沈嘉礼被提出来关进了笼子里。笼子只有一人多高,也只有一人多宽。他在笼子里,永远别想坐着或躺下。他本来已经是&ldo;木&rdo;了的,可是到了这时,新一波的、软刀子割肉的痛苦又席卷了他。他的手指甲和脚趾甲都被行刑人撬开拔了下去,可他须得赤着双脚站在笼子里,日日夜夜的站。他浑身关节都疲惫的酸痛难忍,肌肉像被火烧、被辣椒水浸一样,不可抑制的颤抖。他等着死,亟不可待的等,然而,仍然是他妈的不死!电刑沈嘉礼蜷缩在阴暗角落里,仰头望着上方那一处小小窗洞。稀薄光线射入牢房,在那浅淡光柱中,有一只蚊子在盘旋飞舞。这是他&ldo;出笼&rdo;的第二天。自从出了笼子,他就再也没能挺起脊梁。他像一堆失去筋脉连结的骨肉,模糊而又糟乱的瘫在了地上‐‐良久之后,又如同半死的虫子一样,一寸一寸的挪到了墙角阴影处。他怔怔的盯着那只蚊子,仿佛是在盯着一台大戏;头脑里则是空白的。在几次三番的非刑中,他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‐‐他不是个意志坚强的人。接连着能有五六天,他没有再被提出去过堂受刑。他还是年轻,挣扎着倒也维持下了胸中那一口气。试探着蠕动到铁门前,他用没了指甲的手摸索着抓住黑饼子,哆嗦着往嘴里送。冷水将一点渣滓送进他的胃里,他张开嘴,悠长而战栗的吁出了一口气。在指尖发散出来的剧痛中,他勉强安慰了自己那空空的肚肠。趴在地上喘了一阵,他闭上眼睛,就觉着身体飘飘忽忽的,不知是要昏迷,还是要死。他渐渐恍惚起来,眼前忽明忽暗的‐‐突然,场景变成了天津,而他也只有二十多岁,穿着湖色长袍,同一大帮朋友,包括段至诚,谈笑风生的走在大街上,相约去起士林共进西餐。西餐没有吃到嘴,画面上却是打了一道闪电。这回他是坐在警察局内的办公室里,前来&ldo;觐见&rdo;他的人在楼下排成了大队,面前大写字台上推着山高的钞票,他手里拿着一张房契,非常专注的估量着这套房产的价值。在他认真思索的当儿,他发现自己又变成了一名少年。他从幼时起就是少年老成,不大玩,对一切游戏,兴趣似乎也不大,不过早早就学会了积攒私房钱。好像穷了几辈子似的,不知怎的,就那样爱钱。在重重的、连绵不绝的幻觉中,铁门开了,他又被日本宪兵拖了出去。糊里糊涂的被宪兵绑在了椅子上,他先还痴痴呆呆的不明所以,直到他看见行刑人捧着一部电话机走了过来。他张了张嘴,肿痛的喉咙中只发出几丝嘶声,眼中却是流露出了浓重的惊恐‐‐他认得这个,这是电刑!他听闻过电刑的厉害,可是因为已然经历过太多非人的折磨,所以此刻怔怔的望着那部电话机,他并没有做出反抗与求饶的表示。身体被牢牢的捆绑在了椅子上,行刑人面无表情的往他那手腕上缠绕电线。前方的审讯者又在逼他交待段慕仁的下落。他打了个冷战,心智忽然恢复起来,知道这是要不好了!费力的清了清喉咙,他心慌意乱的抬眼望向审讯者,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‐‐这些天,他把谎话都说绝了!审讯者见他长久的不发一言,便向行刑人递了个眼神。行刑人&ldo;哈依&rdo;的答应了一声,随即走到电话机旁,抬手握住手柄,开始缓缓摇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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