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医告退,有老仆将熬好的汤药端进来时,静王又昏睡了过去,脸色略有好转,青鸾坐在榻旁守着,接过老仆手中汤碗道,“扶王爷靠坐起来。”老仆伸手搀扶着静王靠坐了,静王睁开眼朝青鸾伸手,想说什么声气很弱,青鸾固执道,“我来喂二哥。”
静王摇头,却拗不过青鸾,一汤匙一汤匙喂下去,静王额头冒出细汗,脸色也红润了些,终能开口出声,“怀邕呢?”青鸾心中大恸,将药碗扔在地上,捂了脸自语道,“二哥吃了药依然神志不清,怕是熬不过今夜了。该怎么办?若金定回来,二哥可会起死回生吗?”
眼泪从指缝里涌出来,滴滴落在碎裂的瓷片上,青鸾抹一下眼泪,咬着牙起身疾步向外,一边吩咐老仆道:“我的弟弟瓒曾经两次命悬一线,是我楚青鸾救回来的,静王的命,我一样能救。我这就找东都驿丞去,求他派八百里加急的快马,接金定回来。我坚信,金定就是二哥的良药。”
推开屋门,屋外廊下药炉烧得正旺,药锅咕噜噜冒着热气,一人单膝跪地正在打扇,听到青鸾出来,手顿了一下低了头,青鸾从他身旁经过,鼻端又嗅到一股马粪的味道,青鸾蹙一下眉头,那个马夫还没走吗?珍珠为何不煎药?
青鸾喊一声珍珠,廊外有人答应着,“姑娘找奴婢吗?奴婢回去拿药盒子去了。”青鸾举目向外,就见珍珠手里抱着药盒子匆匆走进。那药盒子,是青鸾用来装膏药的,那膏药是太国师给的,专治跌打损伤。
☆、112。夜归人(上)
青鸾对珍珠道,“我去趟驿站,你守着静王爷。”珍珠唤一声姑娘,指着廊下道,“姑娘,还是没看到王爷吗?”青鸾迈步下了石阶,珍珠说什么看不到王爷,兴许是听错了,脑子里乱哄哄的,一锅粥一般。
珍珠追了下来,“姑娘,是王爷回来了啊。”又回头冲着廊下道,“姑娘要去驿站,王爷也不拦着吗?”廊下的人依然保持着单膝跪着的姿势,没听到一般,在专注熬药。
珍珠只得一把攥住青鸾手臂,大声在她耳边道,“姑娘,王爷回来了,就在廊下煎药。”青鸾怔怔的,“什么王爷?哪个王爷啊?”珍珠声音更大,“怀王爷啊,元邕,元怀邕,姑娘的未婚夫啊。”
青鸾倏然转身看向廊下,笑着摇摇头,“珍珠哄我呢,那是个马夫,他身上一股子马粪味儿,他怎么还没走?对了,深夜里账房没人,没拿到银子?珍珠先给他些,打发他回去吧。”珍珠拽着她手,“姑娘糊涂了吗?什么马夫,明明是王爷,刚刚在屋中一直守在窗边,姑娘硬是没看见,以前听脚步声都能听出来的……”
青鸾踏上回廊来到药炉旁边,定定看了过去,眼前的人一袭玄衣,胡子拉碴得邋遢而狼狈,长发微湿着耷拉下来遮住了眼,青鸾手指挑起他的乱发看向他的眼,他依然是那个姿势,嘴唇动了动,艰难发出嘶哑的声音:“青鸾,是我,我回来了。”
短短几个字,嘶了一声咧咧嘴,“珍珠,膏药呢?”珍珠忙忙过来,却被青鸾一把推开,猛得扑向元邕怀中,紧紧攀住他肩呜呜咽咽哭了起来,“你怎么才回来?这半年,我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得熬过来的,似乎头发都要白了,你也不给我写信,回来也不去看我,而是先来静王府……”青鸾惶然停住絮叨,紧捏着他的肩,“怀邕,二哥快要死了,怎么办才好?不行,我得去驿站……”
元邕艰难伸出手臂拉住她,“青鸾放心,二哥没事……”说几个字又咧了嘴,青鸾握住他手,“你怎么不抱我?我不嫌你脏……”元邕想笑,依然只是咧嘴,珍珠在旁看不过去了,跺脚道,“姑娘,先放开王爷吧,王爷后背受伤了,手臂都不能动,连说话都费力。”青鸾眼泪又流了下来,“你受伤了?你这个傻子,你答应我全须全尾回来的。”元邕唤一声青鸾,又疼得咧了嘴,求助看向珍珠,珍珠撸了撸袖子,“姑娘,先给王爷上药吧,姑娘若不清醒,我来……”
说着话便去解元邕衣衫,青鸾忙伸手阻挡,“我清醒,我来。”说着话解下元邕外袍,扯开里衣衣带,将后背露出来,后背上好几处伤口,正在往外渗血,伤口周围青紫高肿,青鸾吸一口气颤着手吩咐珍珠,“端些热水来,快些。”
打发珍珠进屋守着静王,扶元邕进暖阁坐在榻上,静默着白布蘸了热水将伤口周围擦洗干净,轻轻涂抹了药膏又贴上膏药,为他换了干净的衣袍,又裹了狐裘,来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,低声问道,“可要趴着睡一会儿?”元邕摇摇头朝她肩膀靠了过来,面对面依偎了许久,轻笑出声,“这膏药是神药,这会儿不疼了,沁凉沁凉得十分舒坦……”
青鸾眼泪又落了下来,哽咽着问道,“在战场上受伤的?那是什么武器?”元邕懒洋洋道,“是铜烛台。”青鸾抹着眼泪,“铜烛台也能当武器吗?是何人下的狠手?怀邕,心疼死我了……”
说着话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,元邕唤一声青鸾,“怎么半年不见,成了爱哭鼻子的丫头?我都回来了,就别哭了。”青鸾嗯一声,眼泪流得更急,“攒了半年的眼泪,一时半会儿流不完。”元邕抚着她后背,“傻丫头,那就哭个够。”
青鸾抽噎着,“怀邕,二哥会死吗?”元邕顿了一下,抚上她长发,“二哥是一时着急才昏迷的,不会死。”青鸾靠着他,心中渐渐安宁,似乎只要他一句话,只要有他在身旁,二哥就不会有事。
靠了一会儿推开元邕站起身,“我瞧瞧二哥去。”元邕点头,待青鸾一出阁门,嘴咧了老高,呼呼吸着气嘶声不已,上了药能说话了也能动了,依然钻心得疼,这丫头真是手很。
青鸾进去时,静王又昏睡了过去,睡梦中并不安稳,皱着眉头额头不时冒出细汗,珍珠轻声道,“奴婢进来的时候,静王虽睁着眼,神志却糊涂着,奴婢熏了些安神的香,渐渐睡了过去。姑娘放心去陪着王爷吧。”青鸾嗯一声,许是屋中熏了安神香,理智恢复许多,瞧着静王道,“怀邕说二哥是一时着急,二哥为何着急?难道是因为怀邕的伤势?”
珍珠瞧她一眼,“王爷是不会说的,也不让奴婢说,姑娘自己慢慢就想起来了。”青鸾咦了一声,“这话没头没脑的。”珍珠忙道,“姑娘快去吧,王爷等着呢。”
青鸾又瞧瞧静王,拿帕子吸吸他额头细汗,“若金定在此守着就好了。”将帕子交给珍珠转身出门,暖阁内元邕趴着睡了过去,青鸾坐在榻旁看着他,无声轻笑。
元邕睡了两个多时辰,背上钻心的疼痛将他扰醒,睁开眼对上青鸾的笑颜,元邕闭一下眼,“青鸾……”青鸾忙道,“伤口疼了吗?该换药了。”说着话轻手轻脚解他的衣衫,换过药问他可要再睡,元邕摇头,“想跟青鸾说说话。”
青鸾嗯一声,“怀邕想我,便快马加鞭先行赶了回来?”元邕趴在枕上点头,“二十三成亲,我想着早些回来。”青鸾手指抚上他胡须娇嗔道,“不喜欢怀邕留胡子。”元邕一笑,“着急赶路,好几日没有沐浴换衣,也没有剃胡子,想着先来瞧瞧二哥,收拾干净了再去见青鸾,半年不见了,见面本该做些别的,不想又受了重伤……”青鸾俯下身亲在他脸上,嘴唇在腮边游移着去寻他的唇,元邕闭目等着,忽听青鸾啊了一声。
她松开元邕,“不对啊,既能骑快马,就是没有受伤,怀邕的伤怎么来的?难道是……”元邕攥住她手,“不过是小伤,命还在……”青鸾摇头,思忖着道,“昨夜里我过来的时候,进屋门时有一个黑影堵在我面前,被我推开了,那是怀邕对不对?提点大人说他们是被捉来的?被怀邕捉来的吧?后来提点大人说针灸得找丁太医,那会儿听见了马嘶,丁太医外袍都没穿就被推了进来,那也是怀邕,后来我听见他说要在二哥头顶扎针,我拼命阻拦,有人过来将我堵在身后,那个人也是怀邕,我当时气极,拿起手里的铜烛台就,那个铜烛台本来是要打晕提点的……”
青鸾湿了眼眸,“是我,是我砸伤了怀邕,怀邕战场上没有受伤,却被我伤了,你这个傻子,怎么不叫我?我那会儿失了神志,你怎么不提醒我?”元邕有些委屈,“我叫青鸾了,青鸾不搭理我,眼里瞧不见我,说我是马夫,我身上臭,也不敢强抱青鸾啊……”看青鸾眼泪涌了出来,忙笑道,“没事,不过是小伤,我是钢筋铁骨,过几日就好了,青鸾不用放在心上。”
抬起手为她抹泪,青鸾吸着鼻子脸贴在他掌心里,“是我不好,疯子一般。”元邕摩挲着她脸,“行了,青鸾做的很好,二哥晕厥那会儿,我心里比青鸾还要乱,不过是强作镇静。”青鸾嗯一声,“若是金定在就好了,怀邕该带着金定一起回来才是。”元邕抿一下唇,“青鸾,我挨过打了,若是我做错了事说错了话,青鸾不会怪我吧?”
青鸾凛然一惊,“你做什么了?金定负伤了?怪不得你先来见二哥,是不是金定负伤了?金定缺了胳膊还是腿?眼盲了?破相了?还是金定她……”青鸾惊慌不已,“二哥知道金定不好的消息,才晕厥的对不对?怪不得太医说二哥急火攻心,怪不得珍珠说你不会说,也不允许她说……”
青鸾手颤了起来,心里有什么奔腾咆哮着,两眼酸疼耳膜鼓胀着,却流不出眼泪,只定定瞧着元邕,大声喊道:“金定怎么样了?快告诉我。”
她自以为是声嘶力竭喊出来的,其实只发出微弱细小的声音,含着恐惧,元邕忍着疼痛起身扶住她肩,“青鸾勿慌,金定没事。”青鸾愣愣看着他,听到他说,“金定好好的,她正带领大军押着符离在回东都的路上。”
青鸾狠命摇着头:“你哄我,我知道,金定不好了,要不,你怎么先来见二哥?二哥前几日还好好的,怎么会突然晕厥?你哄我的……她究竟如何了?只要她活着就好,我养她一辈子,求你告诉我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