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o6章『冷酷』的宪兵上校
如果没有证据,那就制造证据。一切为了国家,国家为了权力。让谎言成为真相,令真相变得不值一提。
——阿图尔·阿加雷索维奇·赫斯廷戈夫《赫斯廷戈夫小说集:一个彼得堡宪兵在黑夜中的独白》
市长巴卡尔金火急火燎的推开厚重的橡木门,迎接他的不是期盼中的问好声,而是一声尖锐的呵斥。
「你就不能轻点开门?这地毯可是刚清理过的!」
市长夫人站在起居室门口,双手插腰,脸上布满了不容置疑的怒意。
她穿着一身考究的居家长裙,紧绷的领口似乎要勒住她的怒火。
巴卡尔金无奈地停下脚步,将脱下一半的手套缓缓拉回去,一边嘟囔着:「别吵啦!我刚从市政厅回来,今天有公务在身,回来换件衣裳马上就要出去……」
「要事?!」夫人打断了他,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嘲弄:「有人来抱怨那条该死的街道修了一半又停工了?」
「不是!」巴卡尔金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:「这次可是件大事——彼得堡派来的钦差大臣到了,我得赶去迎接!」
夫人一愣,但她的表情很快从惊讶变成了愤怒:「迎接?你看你这副样子,鞋子上全是泥,你那所谓的『迎接』,是要让人家看见你这身狼狈模样吗?」
话音未落,夫人那张满是怒火的脸上转瞬又僵住了。她的眉头紧紧皱起,眼珠一转,仿佛在琢磨这句话的分量。下一秒,她脸上的愤怒转化为一种罕见的焦急与惊慌。
「钦差大臣?」她几乎是喊了出来,语气中带着不安和震惊:「天哪!你为什麽不早说!这可是关系到全家的名誉啊!」
巴卡尔金还没来得及接话,夫人已经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在房间里急转起来,双手抓着裙摆,声音提高了八度:「瓦尔瓦拉!瓦尔瓦拉!快过来!还有彼得!立刻给我把最好的那套礼服拿出来——不,不是那套旧的,是新的那套,还有那个金扣子外套,快!马上!」
仆人瓦尔瓦拉从厨房里匆匆跑出来,满脸茫然:「夫人,哪一套礼服?」
「就是那个上个月从莫斯科送来的,还没来得及让他穿的那一套!天哪,彼得,你动作快一点,别磨蹭了!还有鞋子,他需要擦得能映出人影的靴子。老天,你们怎麽不赶紧动起来!」
巴卡尔金有些无措地看了看自己的外套,虽然不算脏,但的确和夫人期望的「礼仪」有些距离。他摆了摆手,试图解释:「我这不是刚回家换衣服吗?我已经让人熨好了正装,还有那件礼服……」
「礼服?」夫人猛地提高了声音,「你是说那件去年新年的时候穿坏了的?你别告诉我,你这个猪脑子!你还想穿那件去见钦差大臣!」
仆人彼得从储物室里探出头,手里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衣物,显然不知道该找哪件。他怯生生地问:「夫人,是您说的那个带花纹的外套,还是……」
「闭嘴!我要的是那件黑色镶银线的!」夫人几乎尖叫:「难道你想让钦差大臣以为我们家连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吗?还不快去!」
巴卡尔金站在门口,看着夫人像风暴般在家里咆哮,瓦尔瓦拉和彼得手忙脚乱地四处寻找衣服和鞋子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泥点的鞋子,又抬起头,试图插上一句:「夫人,其实钦差大臣……」
「你闭嘴!」夫人一转身,指着他的鼻子喊道:「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站在那里别动,别弄脏了地毯!等衣服找来,立刻去洗漱,头也要梳整齐。钦差大臣来了,看到你这副邋遢样子,巴卡尔金家族的脸面可就丢光了!」
她气喘吁吁地停了一会儿,随即又朝瓦尔瓦拉喊:「记得给他搭配那个带黑色边纹的领结,钦差大臣可不是随便的人!」
瓦尔瓦拉应声跑上楼,夫人一边咕哝一边环顾四周,突然又想起了什麽:「桌子!彼得,快去擦桌子!顺便把客厅的烛台换成新的,全都换成上次从彼得堡带回来的那批镀银的!快点!」
巴卡尔金听着夫人没完没了的指令,头渐渐低垂下去,仿佛想让自己消失在地板上。然而,他显然没能如愿,夫人的目光再次转向了他。
这场景,活像是被鹰隼盯上的金丝雀,只不过长得娇小玲珑的市长夫人扮演的是鹰隼的角色,而膀大腰圆的巴卡尔金反倒成了金丝雀。
「对了!」市长夫人突然提高声音:「阿列克谢!你这次可别犯傻了!等见到了钦差大臣,务必要把他请回家吃饭!这种贵人到咱们这种小地方,能看得上你这个市长都算是上帝保佑了!请回家吃饭,明白吗?吃饭!」
巴卡尔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,小声说:「夫人,我知道,我原本也是这麽打算的,可是——」
「没有可是!」夫人毫不留情地打断:「这种场合,不光是为了你个人的面子,也是咱们全家人的荣耀!要是钦差大臣愿意坐在我们的餐桌旁,整个德鲁伊斯克,不,是整个维捷布斯克的官场,你在省里那些贪得无厌的上司们都会对咱们另眼相看,你懂不懂?」
巴卡尔金长叹一口气:「那……我也是这麽想的,但是这几天大雪封山,家里也凑不出什麽高档的食材。咱们自家厨子做出的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他的口味。」
「饭菜?你还知道担心饭菜?」
夫人翻了个白眼:「赶紧派人带着厨娘去市场挨家挨户的搜找,就算把市场翻个底朝天也必须凑齐一桌最新鲜的食材。对了,还有我去年从莫斯科带回来的《贵族菜谱》,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。我之前买了那本书,你还同我瞪眼,怪我乱花钱,但你不知道,我买它就是为了这种时候派用场呢!娶了我这样贤惠的太太,你就偷着乐去吧,我一看你那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,披那一身破袄子,远看上去跟山里的棕熊似得,要是离了我三天,一准你就回洞里住上了……」
巴卡尔金被夫人喋喋不休的骂声吵得心烦意乱,再怎麽说他也是德鲁伊斯克的头面人物,就算夫人家里是省城的大户,也不能任由她这麽欺侮。
巴卡尔金把眉毛一竖:「安娜!你别太过分了!」
市长夫人杏仁似得眼睛一瞪:「怎麽了?」
巴卡尔金被夫人这一眼吓得顿时丢了半条魂,他把背一佝,往回找补道:「招待钦差,光有菜没有酒怎麽能行呢!你得派几个人去找商人科尔秋金,让他把压箱底的好酒拿出来。我记得他那里有几瓶没开封的波尔多。」
「总算你还长了点心。」
市长夫人一边说一边开始踱步,显然已经在脑海中构思一场盛宴的每一个细节。
忽然,她猛地停住了脚步,回头盯着正在仆人服侍下换鞋换衣的巴卡尔金,眼神中带着浓浓的好奇。
「阿列克谢,那位钦差大臣叫什麽名字?多大年纪?长得怎麽样?多高?是不是个很威严的人?还有,他是个上校吗?别说你连这些都不知道!」
巴卡尔金被这连珠炮式的问题问得一愣,连忙搔了搔脑袋,谨慎地答道:「夫人,他姓赫斯廷戈夫,全名……呃,阿图尔·阿加雷索维奇·赫斯廷戈夫,据说是第三局的官员,正牌的骑兵上校,六品陆军参议。至于长相嘛……我记得扎哈罗夫说他个头不矮,身材挺匀称,脸上……有点书生气,大概是这种感觉吧。」
夫人皱起了眉头,显然对「书生气」这个评价很不满意:「书生气?你确定吗?钦差大臣可不是大学教授!哦,天哪,要是他看起来瘦弱又无趣,该怎麽讨好他才行?我们必须好好招待他,给他留下最深刻的印象。最好让他回到圣彼得堡以后,把你夸得像个圣人似得。」
她说着,又转头对瓦尔瓦拉喊道:「记得在餐桌上放最好的瓷器,金边的那套!还有,窗帘务必要重新熨一遍!」
巴卡尔金嘴角抽了抽,一想起扎哈罗夫先前的话,他禁不住小声嘟囔:「夫人,我倒希望他不要太过深刻地记住我,这样我还能睡得安稳一点……」
夫人立刻瞪了他一眼,冷冷地说:「别废话,阿列克谢!你这个没出息的,机会难得,你只管按照我的吩咐去做,千万别搞砸了!」
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,市长家的女儿玛琳娜拖着裙摆走了下来。她一边整理着蓬松的卷,一边下楼,显然是刚刚睡醒。
「妈妈,我听瓦尔瓦拉说,家里要招待钦差大臣,是不是?」